中国每年都有2000多人,拿到美国大学的博士学位,但他们获得的一致评价却是“想象力贫乏”,毕业后很难找到一流大学教职。他们被认为普遍缺乏“高端思维能力”,比如问题解决与决策、批判性思维、分析评估与创新等。
2016年,国家教育部等11部门,联合下发《关于推进中小学生研学旅行的意见》。校内教育未能破解的难题,在校外教育中能否破解,如何突破?这是开展研学旅行,不能不深入思考的问题。
一
严格说来,研学旅行属于生活实践教育范畴。
其形式是旅行,但重心在教育。学生在实践中接受教育,在行动中展开学习,在体验中获得成长。
它非常接近于军队院校实践性教学或实战化训练,类似于部队训练中的演习、野营拉练、野外驻训、模拟演练。它所遵循的主要不是知识的逻辑或学科的逻辑,而是能力的逻辑或行动的逻辑。而这恰恰是中国学校教育所最为缺乏的维度。
与实践性教学相类似,研学旅行,需要将学生编入任务组,让他们扮演角色,担负职责,克服困难,完成任务,获得丰富体验,实现身心成长,从而达成教育教学目标。
研学旅行有以下几点与实践性教学相类似——
1)需要将课堂开到生活实践现场,让学生们体验生活命题,经受生存考验,融入生命进程,感受生活实践,丰富人生体验,促进内省自新,从而完成教育教学任务。
2)需要安排经验丰富的职业教官或专业辅导员全程带教,树立榜样,传递经验,提供建议,反馈信息,履行监管,保障安全,以确保其专业水准和职业层次。
3)需要校内教育相呼应。只有校内教育与校外教育互为表里,相互支撑,良性互动,教育改革才能够获得倍增效益,研学旅行才能够消除后顾之忧。
那种将两类教育对立起来,割裂开来,不进行整体设计和一体推进的做法,最终会将研学旅行推入坟墓。
二
研学旅行是学校教育的良师益友和战略同盟,并非其附属和补充。作为生活实践教育,它是学校教育的前驱和母体。
从历史发展脉络看,研学旅行或生活实践教育在先,正规学校教育在后,两者异曲同工。在西方,一直保持着自然教育传统,学生从幼儿园开始就不断地回归自然,融入社会,深入生活。在美国,则进一步形成了教育本质上就是经验改组或改造的实用主义教育观;在那里,脱离生活实践的单纯学校教育不被接受,“高考状元”没有市场。
包括研学旅行在内的生活实践教育,是学校教育的母体,忘记这个母体,教育就会丢失初心。生活实践教育,是学校教育的源头,切断这个源头,教育就失去了活水。认识不到这一层,就不可能正确地定位研学旅行。
同时也要看到,学校教育是对生活实践教育的升华和萃取。它源于生活实践教育,并高于生活实践教育。因此在专业性和职业性上,可以引领生活实践教育。正所谓:“青,取之于蓝,而青于蓝;冰,水为之,而寒于水。”那种无视学校教育的研学旅行,是短视的;那种不研究学校教育的研学旅行,是短命的。
30多年前我还是一名军校学员时,应邀担任了一所小学的校外辅导员。我们十几名校外辅导员一起,与小学生们打成一片,一起讲故事,搞联欢,组织远足,开展比赛,玩得不亦乐乎。
但最后,我们成了学生的朋友,老师的“天敌”,不得不恋恋不舍地惜别可爱的孩子们。为什么?你懂的。
我想,如果我们当时能够对校外教育与校内教育的关系有一个正确的认识,而不是一味地对立起来,我们的校外辅导员工作,可能会更长久,更深入,更有效。
三
研学旅行的真正意义,是恢复和重建遭到严重破坏的学生作为正常人的生命、生活、生存内涵多样性,按照可持续发展的原则,重建中国人、中国学校、中国教育和中国社会。
在这一点上,它与素质教育、减负、绿色升学率,有着共同的目标追求。
正确的方法应该是:在减轻中小学生过重课业负担的同时,相应地增加他们的社会责任和公民义务负担,用这些合理负担,去替代被减下来的不合理负担,逐步构建起学生作为公民和正常人的“合理负担结构”,恢复其健康生活方式、自然生命状态、丰富生存内涵。这样的减负,才有生命力。
在中国,有以下几个弊端令人担忧和痛心——
1)家长们会包下几乎所有的家务劳动,孩子可以“衣来伸手、饭来张口”,“单管其事”地读书。可以从学生每天十几小时的苦学中,抽出40多分钟,用于打理个人生活,进行家务劳动,比如洗衣服、收拾卫生、整理房间等等。将这部分过重的课业负担,转化成为相应强度的生活自理负担,这样的减负就能够名副其实。
2)家长几乎把全部学费都包下来,绝大部分孩子可以“躺在父母怀抱里”读到大学甚至博士。可以从孩子们每天十几小时的苦学中,再拿出1小时左右,用于打工、劳动、勤工俭学,进行生活教育、社会教育、生存教育、生计教育。学生自己供自己读大学,或者起码自己分担部分学费,这样的减负亦可实至名归。
3)所有的社会义务全由大人承包下来,孩子们几乎可以置身世外,“两耳不闻窗外事,一心只读圣贤书”。孩子从懂事起,可以每周拿出半天时间,参加“社区公益劳动”、“社会义工服务”、“志愿者行动”等活动,并将这项活动规范化为一门必修课程。将这部分过重课业负担转换成为相同数量的社会公益责任负担,这样的减负亦可水到渠成。
4)孩子历经“十年寒窗”,学业有了长进,但身体却垮掉了,这必然严重地危害种族遗传基因。可以从学生每天十几小时的苦学中,再拿出2-3个小时,参加体育运动、游学旅行、户外活动,用以“野蛮其身体”,强健其体魄,锤炼其意志,增进其军事动员潜力和优生优育潜能。将这部分过重课业负担,转换成为相同数量的种族延续负担和国家安全责任,这样的减负也会大有所成。
5)学生从不知何为“心灵自由”,很早就失去天真烂漫,少有自主探索和创造的体验。因此,那些支撑着人类伟大创造天性和原创能力的宝贵品质:个性、自由、兴趣、爱好、热忱、好奇心、想像力、反思精神、批判精神、冒险精神、问题意识、责任意识、危机意识等等,逐步从他们身上散失。于是,他们渐渐失去了对人类伟大创造事业,特别是能够改变人类前途命运的高级原创事业的担当能力。
可以从孩子们每天十几小时的苦学中,再拿出一到两个小时用于玩耍、游戏,游览。他们的天性、灵气与童真得以“退耕还林”“退牧还草”“休养生息”,这样的减负也可顺理成章。
长期以来,我们对于教育的认识过于肤浅,对学生生命、生活、生存内涵的理解过于狭窄。这种支离破碎的“人”,以及同样残缺不全的学校教育,恰恰是无意中配制的一剂毒药,已经与教育事业理解人、关怀人、尊重人、帮助人、成就人的初心南辕北辙。
从这种意义上看,研学旅行,与减负工作有着相同的本质:恢复和重建中国孩子作为正常人、正常公民、正常人类成员的“合理负担结构”和健康生命状态,让他们有机会做堂堂正正的人、有尊严有担当的公民,能够健康、快乐、幸福、阳光地成长。
四
研学旅行是中国教育回归本真、找回初心的又一次宝贵机会。
早在两千多年前,孔子就带领弟子们“周游列国”,开创了中国研学旅行和生活实践教育的先河。
民国年间,陶行知先生就创立了完整的生活教育理论。他主张,生活即教育,社会即学校,教学做合一。他认为,生活具有教育的意义,具有教育的作用;生活决定了教育,教育不能脱离生活;教育为改造生活服务,在改造生活的实践中发挥积极作用。
在这一教育主张的感召下,著名的“新安旅行团”,于1935年10月在淮安县河下镇私立新安小学成立。该团一行14人(最大17岁,最小12岁),在校长汪达之带领下,以旅行的方式,实践陶行知先生倡导的“生活即教育,社会即学校”的新教育理念,同时实行孙中山先生“必须唤起民众共同赴国难”的遗教,走向社会,走入民众,一路宣传共产党搞日救亡主张。
出发时,他们每人只有一身单衣,一双草鞋,一把雨伞及简单行装,全团仅50块钱和一套电影放映设备、几部黑白无声抗日影片和几十张抗日救亡歌曲的唱片。至1941年5月的将近6年中,他们足迹遍及苏、浙、鲁、冀、晋、察、绥、甘、宁、陕、豫、鄂、汀、桂14个省,行程37000里,在全国引起轰动,被誉为“中国少年儿童的一面旗帜”。
毛泽东在湖南第一师范读书期间,曾几次和好友结伴外出“游学”。1917年暑期,他与好友萧子升,“游学”一个多月,行程九百多里,历经长沙、宁乡、安化、益阳、沅江五个县。1918年春,毛泽东和蔡和森,沿洞庭湖南岸和东岸,经湘阴、岳阳、平江、浏阳几县,到三位好友的家乡游学考察,历时半个多月。
“游学”途中,他们以乞讨为生,徒步考察湖南村镇,走访学士名流、农民、小手工业者、小商人、地方官吏、寺庙方丈等社会各界人士,查阅各县县志和一些佛经,了解到许多民情、地理、社会政治和历史等方面的知识,尤其是底层民众的生活。他们在旅途中写的“游学”笔记,被同学好友争相传阅。
建国后,毛主席在这方面有了进一步的思考。许多脍炙人口的论述,现在看来,依然入木三分,鞭辟入里。他说:“学生负担太重,影响健康,学了也无用。建议从一切活动总量中,砍掉三分之一。现在这种教育制度,我很怀疑。从小学到大学,一共十六七年,二十多年不见稻、梁、菽、麦、黍、稷,看不见工人怎样做工,看不见农民怎样种田,看不见商品是怎样交换的,身体也搞坏了,真是害死人。”可惜,受极左路线影响,后来的“开门办学”,走向全面否定正规学校教育的错误极端,对中国教育造成巨大伤害和严重破坏。
研学旅行,使教育改革走到又一个十字路口。“而今迈步从头越”,能否把握好这次深化教育改革的机会?能否找回中国教育的初心?能否避免走上错误的极端?能否实现真正的可持续发展?这是对教育改革智慧的巨大考验。